原创 老有所托的重量
2018年09月13日 【健康号】 多肽链     阅读 1068

若医闹之后再来养闹,老龄化真正到来的时候,谁还来干这个活儿?


“现在养老被炒得甚嚣尘上,但尘埃落定以后,中国养老现状严峻,最后谁来干这个活,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我们还在畅谈养老战略、战书,还在各种的瞎喷,但那边老人脑梗了,需要照料,需要解决家庭的问题,这才叫养老。”


蔡冬冬说,贴着地皮,做最落地的事儿,这就是她对养老的认识。


本文为多肽链|多肽学社原创

作者|多肽链创始人 严睿


天安门以北20公里,北京昌平,天通苑。


这个共有645栋楼,面积差不多3个故宫大小(8平方公里)的“亚洲最大”社区以及镶嵌其间的城中村,据说蜗居着有近60万人口,与加拿大最拥挤的城市——温哥华市区(120平方公里)人口相当。


大股的北漂、游走的商贩以及原住民,构成这里复杂的社会生态。密如鳞次的居民楼、分布杂乱的商业设施混合各种施工建设的场景,注定了这还不是一个宜居地方。


久居这里的年轻人总在各种网络论坛,抒发着有朝一日搬离这里的梦想。但对许多老人们来说,这里也许就是他们一生的归宿之所,他们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


天通苑42号楼单元楼的一层,并不显眼的标识之下,是一家名为“福祉之家”的社区养老院。


三居室加厨卫的房间格局与普通人家并无二致,只是每间居室都摆放着三四张护理床。床上躺卧着的均是失能、失智的老人。


“爸!爸……?”蔡冬冬唤着一位怔怔望着窗外的老人,半晌,老人缓缓回过脸来,嘟哝了一声什么。


老人家曾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五年前罹患了癌症。学医出身,又开过全科医院的蔡冬冬实在不忍已经很衰弱的父亲接受放化疗,索性开办了这家社区养老院,接回父亲,专心侍奉老人家。


五年过去了,老人家身体状况好了很多。蔡冬冬的母亲、婆婆,还有更多失去自理能力,需要悉心照料的老人搬进了福祉之家。


在整个天通苑社区,福祉之家渐渐有了名气,越来越多的老人被送到这里照料。社区养老的形态也逐渐被这里的人们所接受。


“养老,远不止于把老人养好!”当《多肽链》对话蔡冬冬时,“养老”这个词的含义在我们的脑海里被重新擦写。



壹丨所托之重


截止2017年底,中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2.41亿人,总人口占比17.3%;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1.58亿人,总人口占比11.4%(数据来自“全国老龄办”)。


这也意味着,我们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相当于2/3个美国,而65岁以上人口比俄罗斯总人口还多。


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中国正在迅速从“老龄化社会”(即一国65岁以人口占比超7%)向“老龄社会”(65岁人口占比超14%)迈进。


庞大的人口基数以及人口生育政策的变迁,带给我们的将是一个尴尬的老龄社会。


按照全国老龄办的测算,2025年中国老龄人口将达3.1亿人,总人口占比迫近20%(65岁人口占比达20%为“超老龄社会”);2050年左右,老龄人口占比总人口数1/3。


2050年,也就是“80后”开始进入人生70岁的阶段,“90后”进入“老龄”状态的时候,每三个中国人里就有一个是老人。


眼下,中国80、90后的“独生子女”一代,婚育比例已经明显开始拖延和降低;而他们的下一代进入中年后,面临的将很可能是一个人供养六位老人的情形。


“人口峭壁”或许离我们比想象中的要近得多。


近邻韩国2017年11月份的数据,已经撞线“老龄社会”,与此同时,其劳动适龄人口首次呈现减少趋势。一项研究结果显示,劳动适龄人口减少1‰,GDP就会减少3%


“76岁的快递员、70岁的站街女……韩国中产退休后的今天,就是我们不远的将来”,中国中产的养老忧虑已经开始悄然蔓延。


可忧虑何用?


五六年前,当蔡冬冬决定把经营了十几年的医院卖掉的时候,很大的程度上正是因为从父母一辈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很现实的养老忧虑。


尽管医院经营不易,但也足以让蔡冬冬早早进入典型中国中产的社会序列。


曾和容祖儿一起拍过MTV,演过电视剧的蔡冬冬爱好广泛,本该可以沿着已有深厚根基的事业,一直干到退休,然后唱唱跳跳、写写画画的进入美好老年生活。


但当父亲、母亲、婆婆相继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曾经设想中的一切都改变了。医科出身,和病患打交道几十年的蔡冬冬,选择了人生的hard模式。


养老,这个在许多商人口中时髦的名词,成为自诩“并不成功的商人”的蔡冬冬的动词。而从一开始,她其实就知道,“养老”二字,所托多重。


从一开始,她其实就知道,“养老”二字,所托多重。


贰丨二尺空间


“我只能盯着天花板,那大半天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长。”


蔡冬冬说有一次她发烧到浑身瘫软在床,动弹不得,家里人都外出工作了,自己想倒一杯热水都变得无比艰难。


那种感觉,是令人绝望的。


但那种感觉却在中国4000多万失能人群中,无时不刻的一遍遍上演,“无论一个人的过去有多么牛掰,一旦失去自理能力,再强的人也会陷入无助之境”。


所以,蔡冬冬把福祉之家定位在照料失能失智老人的社区养老机构。


在福祉之家的方寸之地,失能的老人中不乏教授、领导等高知高职人群,这些曾经“动量”很大的人如今只有床位那么大的二尺空间,天花板几乎就是他们能看到的这个世界的宽度。


好在在这里,老人们可以隔床相望,或者时不时与护工对话几句,偶尔有外来的探望者带来些响动,不至于让老人们觉得孤寂,觉得自己被这世界遗忘。


比起肉体的衰弱,灵魂的孤独感可能更容易让人消亡。


“袁大爷,您知道几点了吗?”蔡冬冬跟一位在床上张望的,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打招呼。


“不知道几点了,反正是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老爷子有一套自己的“生物钟”,刚吃过早饭的他记不得一小时前发生过什么。


“那您再等等,一会他们包饺子给您吃啊!”蔡冬冬说罢,老人兴奋的应诺着,脸上漾起一丝笑意。


比起肉体的衰弱,灵魂的孤独感可能更容易让人消亡。


是的,人其实就是这么好满足,只是有时候并不会或者无法表达出来,所以得有人能懂他需要什么?


除了每天睡觉、吃饭、洗漱等常规动作外,福祉之家的护工还会推老人出去晒晒太阳,溜达溜达。去外面透透气恐怕是老人们最热衷的项目之一。


护工们在照料老人的过程中,“察言观色”是很重要的一项工作。这些老小孩们,和我们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所以得变着法儿的哄他们。


有时候,床头的玩具,广播里的声音也不能抚慰老人低落的情绪时,护工们就会帮老人换上新衣服,然后用每张床位一侧的Pad和老人的家人视频一会。


再不济,反正也都在社区里,索性推上轮椅,护工直接给老人推回家,跟儿女孙辈聊上几句,瞧上几眼,保准心满意足。


但老人们还是更愿意待在福祉之家,因为回家就只能待在床上看天花板,家里人也没办法随时帮老人把屎把尿的悉心照顾。


叁丨“养闹”之虑


“我母亲是双层胯骨骨折,我父亲5年前查出来是肺癌晚期,我婆婆有幻想症,他们三位都是老年痴呆症患者,照顾起来根本力不从心。”


创办福祉之家前,蔡冬冬也曾找寻过保姆来看护老人,但一系列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比如,一般保姆并不愿意伺候失能失智的老人,一上门看到老人的情况,很多保姆扭头就走了。即便愿意干的,也基本上不懂护理经验;好不容易培训出来,人家跳槽走了。


再比如,一到节假日,尤其是春节这样的假期,保姆都回老家了,还得家里人照顾失能或失智老人。而平时,保姆也缺乏监管,工作量不饱和,家里人前脚走,保姆后脚跟着跑出去跳广场舞了。


找来了合适的保姆,培训了护理技能之后,蔡冬冬也依然不轻松。白天护工照料老人,可晚上经常还得自己上手,那段时间感觉马上要垮掉了。


现在养老被炒得甚嚣尘上,但尘埃落定以后,中国养老现状严峻,最后谁来干这个活?


其实,有太多的家庭面临这样的现实困境。养老院照顾的是老人,但很大程度上更是在帮助老人的家属。


福祉之家在接收失能失智老人之前,都要去老人家里走访评估。这既是护理的定价评估,也是对家属于社区养老认识和理解的判断。


对于一些家属来说,将老人送到像福祉之家这样的养老院,心态上也会有一些变化。无论在家里,老人被照顾的有多惨不忍睹,家属一旦花钱送到养老院,那各种要求就来了。


经常有家属还没把老人送到福祉之家,就要蔡冬冬把老人的日程表交他们备案;送来养老院了,时不时跟监控里看老人情况,动不动一个电话就打过来,要求护工给老人掖被角。


给了钱,就是爷了,就该把护工当使唤丫头了,就忘了自己照顾老人的时候有多狼狈,就忘了老人因为大小便的问题,睡的是床板铺塑料了。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样。


“我们把老人当个宝,全心全意为老人服务那是应该的。但我们还得腾出手来应对家属,遇到不讲理的家属,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蔡冬冬说,困扰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们如何正确看待养老的问题。在很多场合,她也不断呼号相关部门重视养老教育的问题。


“否则,医闹之后再来养闹,老龄化真正到来的时候,谁还来干这个活儿?”言语间,蔡冬冬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


心累是真!


肆丨重要角色


养老,要处理的问题,根本不止于把老人照顾好。


在践行者蔡冬冬眼中,养老是个多维度的关系,老人、家属、护工,一个都不能少。养老机构则要统筹平衡好这个核心的三维关系。


这其中,护工也是个不能忽视的重要角色。


福祉之家目前有10间社区微养老院,每间老院差不多12-24张床位,按照3至4个老人1个护工的配比。每间微养老院的护工会组成一个团队,他们各有分工又互相协同,对所负责的院内老人负责。


每位老人床位一侧的Pad,其实也是蔡冬冬设计的一套护理流程监控管理系统。按照一天24小时的“规定动作”,护工必须把每一个护理执行情况通过Pad上传到管理系统中。


不仅是护理执行情况、老人身体状态的数据,还有每天的食谱和做出来的饭,护工们都要拍照上传。以此督导护工按照标准化照护老人,服务的均质化,才能保障稳定性。


福祉之家的护工大部分是农村妇女,很多人没什么文化,更谈不上有护理技能。蔡冬冬也曾找过一些医院里专业护理的行家来给护工们培训,但行家一开口,护工们就成了听天书。


得让这些护工听得明白,看得懂,学得会。后来,蔡冬冬编写了一套教程,还亲自出境拍成视频,把各种场景下护理老人的每一个动作拆解细分,一边白话讲解一边示范。


护工在护理老人的过程中,哪个地方有问题了,直接从手机或者PAD里调出来“临摹”就行。护工也愿意用这种方式学习,这对她们更有用。


在这部几十章的视频教程的第一章,蔡冬冬没有讲护理的问题,而是讲中国人的“家文化”,无论管理者、护工,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都要当老人为自己的父母去照护。


打消护工与老人、家属之间的对立心很重要。护工也同样是人,有情绪,有尊严。照护老人又是极其需要耐心的一件事。


开过全科医院的蔡冬冬实在不忍已经很衰弱的父亲接受放化疗,索性开办了这家社区养老院


有时候,护工面对不仅是老人的各种闹腾,还要忍受家属的质问和难听话。所以,在很多养老机构里,护工的流动性是非常非常高的。


所以,对护工时常进行心理疏导,帮助他们有尊严的工作,同样也是蔡冬冬的重要任务。毕竟,服务老人的一线护工同样是三维之中的重要角色。


福祉之家从不在饮食上面控制护工,蔡冬冬心里的账目很明白,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的护工才可能照料好老人,否则带来的麻烦远比那点吃的东西、那点休息的时间更贵。


伍丨贴地爬行


现在,天通苑社区很多邻里尤其是老年人见着蔡冬冬,都会跟她主动打招呼,拉上几句家常话儿。


福祉之家的作为,老人们看得见。曾经觉得社区里开养老院晦气的邻里们,逐渐地接受了福祉之家,很多附近的老人也打算有空床位了,搬到这里来。


渐渐有了名声之后,媒体和各色想合作的人跑来拜访,福祉之家的老人们跟大熊猫似得被轮番参观。


可蔡冬冬觉得越来越不对味,动不动冒出来个人就号称是做养老的,蔡冬冬就会反问上一句:“你做什么养老?养谁,谁需要你养?”


一波人要来做加盟,蔡冬冬兜头盖脸的“凉水”就泼给了对方,养老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做的,得贴着地,一步一步的爬行。


养老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做的,得贴着地,一步一步的爬行。


“我们形成标准化,首先是自己能够复制,先扎点,再形成小圈,然后连成片,达到一定规模之后再去考虑加盟。


”2015年的时候,蔡冬冬结识了重山资本的合伙人鲁东成,两个学医的人一拍即合。


本无心插柳的蔡冬冬为福祉之家拿来了一笔融资,在鲁东成的“怂恿”之下,开始在北京缓进徐图的复制福祉之家。


“养老”这个词,链接上后面的“产业”,现在被太多太多的人挂在嘴上,但大多数人是只顾着后面的“产业”二字,却根本不知“养老”所云。


拒绝加盟,又来一波土豪。不少大牌地产商找到蔡冬冬要谈养老合作。可蔡冬冬听来听去,听明白了,回复说:“你们的养老,我做不了。你们是真地产,假养老!”


“这明摆着是拿超大号旅行箱里面搁一粒花生米,核心是养老,可就这么一点,剩下的都是虚的。我既然上了这条道,干的就是实打实的,擦屎擦尿我就能做到没有味道,让老人每天乐呵呵的!”


拒绝了加盟商,拒绝了地产商,拒绝了想在其他城市共建养老的地方政府,蔡冬冬是不想把战线拉太长,不想整那些与养老没啥实际意义的事。


她的想法是要专心在北京做好福祉之家,毕竟2100多万人口,需要照料的老人数量就算开几百个福祉之家这样的社区微养老院,恐怕也是不够的。


“现在养老被炒得甚嚣尘上,但尘埃落定以后,中国养老现状严峻,最后谁来干这个活,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我们还在畅谈养老战略、战书,还在各种的瞎喷,但那边老人脑梗了,需要照料,需要解决家庭的问题,这才叫养老。”


蔡冬冬说,贴着地皮,做最落地的事儿,这就是她对养老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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