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2020年04月29日 【健康号】 秦晓健     阅读 8389

专业,职业,敬业。

采访笔记


当你在练剑道的时候,你在练什么?这是我丢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告诉我,元月开始,在儿子的带动下,开始练习剑道。“我学过太极和少林,也算有基础。”


秦晓健,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肿瘤学(泌尿外科)博士,擅长前列腺癌等泌尿男生殖系统肿瘤。


关于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好一会。


“剑道,我认为这是最接近实战的一项运动,起源于古代日本,藉其禅、儒思想的深遂底蕴,日益为当今社会接纳。我读过日本剑道十段范士持田盛二的‘遗训’,他被称为‘昭和剑圣’,他说,剑道不是要斩人,而是把自己的邪念斩断,养成不动心。”


偏偏,我也是崇古冷兵器的爱好者,我们开始饶有兴趣地说起剑道。“剑道需在五十岁之前拼命地练习基本,不把基本变成自己东西那是不行的。”


“一般认为,基本是初学者应该练习的东西,这是非常大的错误,因为这样的关系,有很多人没有把基本记入脑中;而六十岁足腰软弱无力,只能用练心来补强弱点;到了七十岁全身软弱,这时要练习不动心;八十岁时心己不动,但时有杂念。这时消除杂念变成了另一种修行。”他侃侃而言。 


我笑道,其实剑道最高境界的学习,就是锻炼身与心,使自身聪明、理智、果断,培养温和的情操。互相遵守师徒之礼,修练更高的心和技,认识人伦之意。


此刻,我们都意识到,虽然说着剑道,但大道相通,我们彼此间的每一句话,都在说着关于医术与心术的精进,以及一位医者的成长。


我非常赞赏他的触类旁通,他是著名泌尿肿瘤专家叶定伟教授的学生,他还清晰记得第一天见到老师的场景。“那是一个酷暑天,我带了几瓶我最爱的饮料root beer,老师很温和,我哆哆嗦嗦的说什么,冰镇一下更好喝,老师笑了。”


2018年,他是幸运的,一是协助叶教授完成了“中国泌尿肿瘤MDT会诊平台”的构建,这是国内影响力最大,最专业的远程互联网会诊平台,目前全国除了少数几个地区,几乎所有省市的泌尿肿瘤患者都已经可以分享平台带来的便利;二是在叶教授指导下,完成了2500余例高危人群前列腺癌的早期筛查。关于这两个项目的进展,今年五月份在芝加哥的美国泌尿外科年会上,会以学术报告的形式正式向国际同行展现。


用他的话说,这也是中国,上海,向世界致敬的一种方式。


“我问过自己,参与到公共卫生决策的前期工作,对一个临床医生来说,作用在哪里?事实上,这是眼界和格局的修炼,是使命感的感召,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本来就应有的社会责任。格局总是比技术先走一步。”


他笑道,相比于“老船长”,他更愿意做一个“水手”,在惊涛骇浪里强筋健骨,练出黝黑的肌肉和无所畏惧的“大心脏”,享受风雨中的自由。


“我们这一代人,庆幸的是,正走在人生的大道上,理应对世界有所助益。”他说。



1

医学生的担当




秦晓健,高考前最初的志愿是复旦的生命科学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终还是要成为一位临床医生,而且是与肿瘤搏杀的医生。


“说实话,小时候对医生是排斥的,打针吃药,恐惧莫名。高中的时候,就想成为一个科研人才——生命科学当年非常热门,但阴差阳错进了临床医学系。医门深似海,一入此门就再也不出去了。”他笑道。


第一学年过后,他科科名列前茅,综合成绩排名第一;学校给予优秀学生再次选择调换学科的机会,此时,秦晓健却不愿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走了,一部分原因归于随遇而安的性格,另一部分原因是,我真切感受到医学很奇妙,人类对自身的探索永无止境,慢慢接触后,就能体会到到医学的价值和意义。”


于是,一个内向的男生,在大学里完成了蜕变。2003年非典,全国人心惶惶。恰逢暑期前,秦晓健主动请缨,带领全班同学一起申报了一个暑期实践项目,应对非典的调研。“每个同学都把调查问卷带回家乡,冒着被感染的危险,挨家挨户拜访亲朋好友,发放填写问卷。”暑假结束后,他们收集了超过5000份的有效问卷,项目内容非常详尽,项目最终取得了当年上海市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的一等奖。他也就此取得了先进个人标兵的称号。“奖状固然是对我们团队和个人付出的肯定,更多的是从中收获的成长。非典,谁能不怕,但一个医学生应有担当。”在领奖时,秦晓健如此表示。


在大学,秦晓健喜欢两门学科,一是泌尿科,理由说不清道不明,勉强扯一扯他和泌尿外科的渊源,中国“泌尿外科之父”吴阶平教授和他一样来自常州,他与这门学科有着一层天然的亲切;二是肿瘤科,秦晓健认为,肿瘤是全世界需要攻克的巨大医学难题,至今仍有很多未解之谜,而近些年发病率也越来越高,急需医者挑战与克服。秦晓健是幸运的,他选择了泌尿肿瘤方向,最后列入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泌尿外科主任,泌尿肿瘤领域一代名医叶定伟教授的门墙。“很幸运,也很幸福。我大概是叶教授的第七个学生,我的师兄们,如今也都成了泌尿肿瘤领域颇有名望的医家。”


秦晓健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叶定伟教授的那一天。


“着实唐突,听说那天叶教授出门诊,便带了一打自己超爱喝的root beer美国根啤,去肿瘤医院堵人。我是一个内向的人,也不善于客套,开门见山就说了此行的意图——想跟着叶教授学习,说完心砰砰乱跳,表情有点僵硬。这第一面,老师就像我心目中真正的大师一样,感觉和蔼可亲,几句随和的问话,顿时令我轻松下来。当然,以后接触多了,其实老师对学生是很严厉的。”秦晓健微微笑道。




2相忘于江湖



秦晓健如愿成为了叶定伟教授的学生。


叶教授是科室的掌舵人,在学科领域威望卓著,有“船长”的美誉,他非常照顾低年资的小医生,平时话不多,一旦学生们需要他的援手,他会毫不犹豫地给予力量。“小医生即使犯了错误,批评归批评,但他总会手把手教会你正确的操作,不厌其烦。”


秦晓健如今的主攻方向是前列腺肿瘤,这是他的特长,也是叶定伟教授的战略安排。他的手术特点是快,“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当然,并不是一味追求速度——小心求证,杀伐果断,胆大必须心细,手快必须安全。“我的刀法传承自叶教授。他教我们,手术台上不要急、不要怕,碰到问题就迎上去解决,不要躲。”


秦晓健的快刀,其实是做足了功课。手术台上的那一个多小时,背后是几十个小时,几天几夜的准备期。


“手术分成术前术中术后。术前的一系列准备,为手术的好坏与否、快慢与否、稳乱与否起到了奠基的作用。每一台手术术前要做很多事,看患者的片子——核磁共振和CT,熟悉病人身体情况,患者的手术部位先在脑海里形成一个三维立体的结构。从哪里下刀,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需要规避什么,不论大小手术,手术的框架和入路,必须一清二楚。”


每个病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每一台手术,他都会给自己心理暗示,把它们都当做第一台手术来做。秦晓健表示,手术失控是可怕的,术前准备时,每一种可能的结果都应该预料到。“有一个前列腺癌晚期的病人,病情很不容乐观,只是除了手术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最后是上了手术台,手术前已经判断病情凶险,大出血可能性非常高——淋巴结肿瘤就长在血管表面,而且是静脉血管壁,更加薄弱易破,但是,我做好了充足的风险预案,结果有惊无险,手术很成功。”


秦晓健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台手术,正是腹腔镜前列腺癌根治术。这是一次遭遇战,其实初出茅庐的外科医生,第一台独立主刀手术通常不会是如此难度的手术,正好碰上,秦晓健就硬着头皮上台了。


“这个病人的前列腺非常大,根治术需要把肿瘤全部切除,却不损伤周围的重要组织结构,切多少全要靠经验衡量。”手术前一天,他失眠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如今只需一个半小时的前列腺癌根治术,那天他做了五个小时,如履薄冰、汗流浃背,病人术后情况很好。第一次的成功,给了秦晓健巨大的信心,这种喜悦感,后来就同他每次突破新的难题时一样,越攒越多。


秦晓健坦言,曾经中晚期的病人,占了就诊病人数量的主体。现在,人们健康意识提高,普遍重视体检,对泌尿肿瘤的认识也有所提高,晚期比例越来越小,这是值得欣喜的。不管怎么说,不论是早期还是中晚期,延长生命,改善生活质量,是治疗的第一要旨。


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几年前一位90多岁的老人。老人85岁的时候,患上了前列腺癌,并且转移了。按实情来看,转移了的肿瘤无法根治手术。秦晓健的方案是前列腺癌的常规治疗,让老人的生活质量改善一些,减轻疼痛,并没有施行手术。五六年后,老人又来了,这次是尿道堵塞伴随着出血,影响到了排尿,不手术是不行了。


“那个肿瘤很大,已经到了晚期,像球一样突入膀胱,非常容易出血,又像一个活塞一样,完全盖住尿道口,影响了排尿。因此,做一个缓解的减瘤手术最为稳妥。手术难度不大,但风险不小,用时也很长——尽可能不要拖太久,但又想尽可能把肿瘤切干净一些,用了一小时完成了手术。出院时,老人小便清澈,也很通畅,一家人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最开心的是,老人至今健在,治疗效果真的还不错。”


从一个医者的角度,秦晓健其实希望老人接下来继续放疗——膀胱外的癌细胞手术无法彻底清除干净。可老人以及家属婉拒了,他也很能理解、尊重他们的选择。“我真的只能陪他们走一段路,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虽牵挂,也只能祝愿他长命百岁吧。”


从医十多年,他很在乎医生和病人的缘分。“说实话,我愿与病人相濡以沫,但不如,相忘于江湖。我更希望他们离开医院获得重生,从今往后不复再见,愿各自安好,岁月如初。”




口述实录

唐晔:如果把叶定伟教授比做老船长,您愿意是怎样的角色呢?

秦晓健:一名水手(笑)。作为一个水手,可以去冒险,但不犯大错,如果干的好就能看到更壮美的风景了,正所谓,随心所欲不逾矩。

唐晔:您认为,一个外科医必须有怎样的心态呢?您的心态又如何?

秦晓健:像叶教授那样,在大风大浪里处惊不变就最好,这是外科医生必须要炼成的心态。
对我而言,用务实这个词形容我更加贴切,无论如何,我不会用患者的性命冒风险,所有的手术方案,我会一直找到更稳妥的方法才行;我不接受意外,但如果真有意外,那也没办法,这就是医学。

唐晔:您的沟通能力如何?

秦晓健:我比较内向,不善交际,但为人坦诚,这一点,很多病人和家属都比较认可——面对家属,我始终是真诚的眼神,说话从不兜圈子,治疗方法的利弊都会摆在桌面上说清楚。不过无论怎么沟通,最让人信服的依旧是良好的治疗结果——帮助病人明显改善病情,倘若真的无能为力,我愿意陪伴他们走过人生的一段时光,这就是我的职责了。

唐晔:您是从年轻医生走过来的,您觉得,一个年轻医生需要的素养是什么,是高精尖的技术和设备吗?

秦晓健:首先是不要浮躁,要沉下心来。初出茅庐,谁都想证明自己,我也曾如此。但真正成长起来以后,你会发现,其实你不需要证明什么,除了不成熟,也证明不了什么。医生是应该接触高精的技术,但始终要明白,各种高精尖的科技设备都是提高医术的一种手段,而不是局限医生的壁垒——医学的主体终究是人,某个医学话题曾探究,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医生,我认为只有庸医才会被取代。真正的医生是利用科技,而不是被科技所限制——因为新技术,我可以成为更好的医者。机器的出现,让医者不再需要机械的记忆,不再需要执行推演的过程,但终究是原理层面的重复,医者是需要融会贯通,终身学习是一位医者周而复始从未停歇的事。

唐晔:那么,一位外科医生的学习该是如何呢?

秦晓健:学习要有开放的头脑,是360度全面的学习。格局要先于技术,每个病人都有自身的特殊性,往往在积累操作达到一定的量后,有自己的认识和突破;技术同样需要钻研,的确要狠抓技术,医生手上没活儿是走不远的。医学教科书每年都在改,操作指南越修越精细,对手术中的细节有了进一步的改造——下刀差个几毫米,可能就会有质的改变,在学习的过程中,绝不是听老师的依葫芦画瓢就行了——要明白原理和目的,为什么做每一步,这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唐晔:2018年,您的收获是什么?

秦晓健:一大收获就是,在叶教授主导下,我主要负责筹备的“中国泌尿肿瘤MDT会诊平台”建成了——目前是国内影响力最大、最专业的远程互联网多学科会诊平台。几乎每周都有三四场远程会诊进行,覆盖了我国绝大多数地区。每次会诊,既解决问题,也有宣教的意义,我们与专业视频播放平台合作,每次会诊都有上万在线观看人数,会议可以点播回放,整个项目都是公益的。

另外,去年我们还进行了国内第一个针对高危人群的前列腺癌筛查。我带领了一个团队,走进社区及上海周边省市,和当地的医院合作,招募符合条件的高危人群,组织宣讲,呼吁市民抽血筛查。最终,我们跑了六七个城市,筛查了2500多个市民,拿出了初步的筛查报告,总结是:中国人群需要前列腺癌筛查,筛查所得的前列腺癌检出率远远超过预期,中国可能并不是一个低发国家。

唐晔:您有多面的医学角色啊。

秦晓健:的确,我的医学角色很多面。当我在手术方面开始成熟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特长不局限于此,我可以干更多的事,帮更多的人,成为有助于公共卫生决策工作中的一份子。筛查行动,公益会诊平台,这些事情其实很像我在大学里做过的暑期实践项目——这可能就是我的成长底色吧,这样的工作给我带来的快乐,不亚于一次狂飘突进,赏心悦目的手术。

唐晔:您平时怎么调节情绪,放松自己呢?

秦晓健:大学的时候,还有踢足球的爱好,说实话,现在很多爱好都荒废了,连看个电影都是奢侈。不过,最近我开始练习剑道,很有意思的一种运动,能练身体,更能练心,物我两忘,如如不动,那也是手术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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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晓健
主任医师/教授
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
泌尿外科,外科
长期从事泌尿系统肿瘤的临床诊治与基础研究工作,擅长泌尿系统肿瘤特别是前列腺癌的微创根治,泌...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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