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敌人
2017年10月05日 【健康号】 颜峻     阅读 9091

医生的敌人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今天我们先从一个小故事跟大家聊起,故事的主人公叫张强,是个大夫,几年前他在杭州工作,是当地著名的血管外科方面的专家,有一天,他白天已经干的非常累了,七台手术,下手术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他正准备上车回家,刚坐上车,就来了一个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距离杭州不远的一个县,叫桐庐县的县医院,当天这家医院收治了一个病人,是因为交通肇事导致病人腹腔动脉出血,你想想那个情况,把腹腔打开之后,里面全是血,而且清理不干净,因为动脉血管的那个血压特别高,马上血又布满了整个腹腔,最后你连那个血管哪儿破了都找不着,当地县医院的水平相对总是差一点嘛,这种情况没有见过。
最后只好想了一个笨办法,派了一个大夫,用全身力气压住病人的腹腔,胡乱的把这个血管给摁住,让血液的流量稍微降低一点,一方面给这个病人大量输血,这就是个维持,说白了就是医生和病魔进行对峙,但是时间一分一秒正在过去,这是一个必输的结局,所以当地的医生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给著名的张强打了一个电话,说你能不能来看一看?
那医生嘛,当然这个时候就是医德的体现了,张强二话没说,拨转车头,就从杭州开到桐庐,这段路平时要开个一个半小时,而他当天开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据他后来讲,当天的车速达到了140迈,也真实蛮拼的。
但是张强到了现场,发现他也没有办法,他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但是病人危在旦夕,怎么办,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很奇巧的办法,就是从病人的大腿根的动脉切一个口子,然后用导尿管从里面塞进去,导尿管很细,一直往里塞,一直往里塞,一直塞到腹腔的动脉管,那儿不是有个破口嘛,给塞出来,正好导尿管的头上有一个小球,所以这个小球可以把那个破口暂时地堵住,如果这个办法能够成立,那这个时候赶紧清理腹腔里面的血,然后把那个破口找到,把它缝合。
这办法行不行呢,没有人知道,那只好试,一试,果然成功了,所以张强当时就通过几个小时的搏斗,把这个病人从鬼门关上给拉了回来,皆大欢喜。
当然了,我们今天并不是想讲一个普通的治病救人的故事,我们想讲的是,你有没有听的出来,在刚才我描述的那个过程当中,张强医生其实有三次违法,第一次违法当然就是因为车速开太快,140迈,开什么玩笑,违反交通法规,第二次违法呢,是当时的中国医学界规定,一个医生只能单点执业,换句话讲,你是哪个医院的大夫,你只能在这儿干活,你要是到别的医院干活,就算你把病人给救活了,违法,中国是一直到2009年才开放大夫的多点执业的。
那第三次违法,不知道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就是张强医生最后用的是导尿管治好了病,可是导尿管这玩意儿啊,从来没有进入血管外科的医疗器械的范围,所以说的不好听点,如果这位病人当时死了,张强医生很可能要为此担责的,你为什么用一个从来没有用过的医疗器械,这是不是一个医疗事故的直接原因,没准儿就说不清楚了,因为这是一个临时起意的,一个创造性的动作。
说到这儿,其实就引出今天《罗辑思维》的话题了,就是医学,医生,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中国外科学的大家,裘法祖老先生,前两年刚去世,他就讲过一句话,说医生治病,就是把病人一个一个的背过河。你看,这个背字,用的真是好,一般我们都说渡过河,可是渡,它总得有艘船吧,船是一种相对靠谱,安全的工具,可是治病哪是这么回事呢,难不成你病人上了船,我就有责任一定要安全的把你带到彼岸,哪里有那回事情。
人体实在是一个太复杂的机器,即使是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了,我们解开的秘密仍然是一点点而已,所以一个病人一旦交到医生手里,事实上,咱俩立即结成了一个叫利益共同体,你在水里,我也在水里呀,你的责任是挺住,我的责任是跟水搏斗,跟这条激流搏斗,能不能过去,咱俩心里其实都没数,你随时可以丢掉的是一条命,我随时要断送的是我的职业生涯,就像我们刚才讲的张强医生,什么交通事故啊,什么医生违反单点执业的规定,什么医疗事故这些事,在那个刹那根本不用去想,那个时候只能想一件事情,怎么想尽办法把你从鬼门关上给抢回来。
所以一般来说,我们对于医生总有一个看法,觉得我交了钱,我是消费者,我是大爷,跟一个木匠差不多,我给你提供钱,你就应该给我提供我满意的服务,但是哪里有这么简单呢?世界各国,即使是很发达的国家,有两个社会事业的领域,它的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的,一个就是医疗,一个就是教育。
为啥这俩最难,因为他面对的是人对未来的一个巨大的预期,而这个预期又不可能完全达到,就像教育对吧,所有人去受教育,总想成才,可是谁能保证你一定成才呢,医生也一样啊,你总是想治病,可是谁能保证你不死,你的病全能治好呢。
所以这两个问题,在所有的国家它都很纠结,这和木匠可不一样啊,木匠,你把一个桌子交给他,他就应该帮你修好,如果他修不好,他就说,兄弟不行,你另请高明,可是大夫有这个权利吗,一个病人抬到你的急诊室,你即使说这个病我没见过,你马上就得收拾,你就得想办法,对吧,你根本就打不回去。
而且在治病的很多关头,你是得赌的啊,你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说这一针打不打,打下去有可能活,有可能死,你打不打,他要随时做这样的决策,而且人体有一个最大的特征,跟桌子不一样,就是有个体差异性,甭管做了多少实验,医学教科书上怎么写的铁板钉钉,任何医术,它都有可能在某个个体身上失败,所以很多意外事故一旦发生,医生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个职业是一个背人过河的职业。
为了说清这个职业呢,碰巧,我们看到了一本书,《心外传奇》,这本书啊,前一阵我们《逻辑思维》卖图书箱的时候,我们选了它,这本书的作者叫李清晨,他自己现在还是哈尔滨一家医院的心胸外科的大夫,这本书就详细描述了心脏外科的发展历程,从最早开始在心脏表皮上做工作,到后来能够打开心脏,再到好来心脏移植,一直到现在的人工心脏,这个过程真的像史诗一般。
在这本书当中,故事写的也非常的好看,那为什么心脏值得这样写呢,因为它实在是人体上太独特的一个器官了,首先,它不停地在跳动,第二,你一旦要治愈它内部的病,你总得打开它啊,可是手术刀打开心脏之后,血流尽,人马上就死,所以在医学史上,心脏一直是一个禁区。
你看19世纪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候的外科水平已经发展的很高,什么肠胃,包括其他脏器的手术,已经开始起步,甚至成熟,但是心脏没人敢碰。
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有一个著名的奥地利医生叫比尔罗特,他也是号称外科学之父,他当年创造的大面积的胃切除的手术,直到今天医院还在用他当年的方法,一百多年前的人,可是他就讲过一句话,说谁都别去动心脏,谁敢对心脏做手术,那是对外科手术的亵渎,谁敢动心脏,谁就将身败名裂,确实,它实在是太难了。
但是医学领域有一个特点,就是任何祖师爷定下来的清规戒律没有用,后人们是不会遵守的,不是学生不听话,而是那个情境让你没法遵守,你想想看,当一个病人躺在你面前,你如果发现还有一线生机,你怎么会不上手呢,即使这个地方在心脏又如何?!
所以比尔罗特是1894年死的,仅仅两年之后,人类历史上就出现了第一例心脏外科的手术,1896年,这事是发生在德国的法兰克福,当时一个年轻人被人拿刀刺了心脏,所以警察就赶紧就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也是很麻烦,但是得治啊,打开一看,万幸,心脏壁没有破,仅仅是上面有一道1.5厘米的口子,那医生赶紧就得拿针来缝,这时候什么比尔罗特啊,这些话早就丢掉了。
但是心脏特别难治在哪呢,它不停地在收缩,在搏动,对吧,所以医生只能趁心脏松弛的那一个刹那缝一针,下一次再松弛的一刹那再缝一针,缝完了,好了,这个小伙子精精神神的离开了医院,这就是历史上第一例心脏手术。
当然,这例心脏手术,并不构成什么医学上的大突破,但是它毕竟打破了比尔罗特讲的那个魔咒,自此之后,随着人类医疗技术的缓慢进步,像什么抗感染,输血,这些技术渐渐成熟起来了,人们对于心脏外壁损伤的手术再也不发怵了。
比如说二战的时候,有一个著名的医生叫哈肯,他就亲手在战场上救活了134名士兵的生命,而且他创造了一个奇迹,百分之百的治愈率,虽然心脏的外壁被炮弹的弹片击中,只要心脏没有破开,哈肯医生就能救你一命,但是不管怎么讲,这个时候所有的心脏手术都是围绕着心脏的外壁,如果里面出现病变或者损伤,怎么办呢,仍然是束手无策。
那第一次突破发生在什么时候?其实也在二战期间,据《心外传奇》这本书介绍,是在1944年的美国,那这次突破的突破口是在一种病上,叫法洛四联症,这是一个学名了,一般来说称之为叫蓝婴病,就是蓝色的婴儿,那婴儿为什么会变成蓝色的呢,因为缺氧嘛。那为啥缺氧呢,因为肺部供氧,而到肺部的血液量不足,就容易缺氧,婴儿的浑身皮肤变得青紫。
那为什么供血不足呢,当然就是因为心脏内部有损伤,而且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即使到现在,这种心脏病的发病率其实很高,是千分之七,那这种病其实后患也很严重,有13%的婴儿根本就活不过一岁,如果长大之后呢,他的很多生活质量也受这种病的折磨而受到影响,现在在中国的农村,这种病仍然是婴儿死亡率第一的病。
那这种病原来是没得治的,因为心脏打不开,更何况是婴儿,那么小的心脏,怎么能够打开治疗呢,但是有一个大夫在1938年的时候,就在想办法,而且这是一个美国的女大夫,叫塔西格,她想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并不需要打开心脏,而是在心脏的血管和肺部的血管之间架一个通道,让流向肺部的血液更加丰富,所以这是叫姑息疗法,就是我不解决病根,但是我缓解病情,直到今天我们的医院里还在,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做这种手术,它的正式名称叫BT分流。
刚才我们讲到的那个女医生塔西格,她姓名的第一个字母T就在这个名称当中,但是你注意到没有啊,她仍然是排第二位的,前面还有个字母B,这个人是谁呢,他叫布莱洛克,这个人是美国当时霍普金斯大学医院的外科主任,因为霍普金斯大学医院是美国最好的医院了,所以这个人就算是美国外科学界的泰山北斗。
那你可能会说,由这样地位高的医生,做这种开创性的突破性的手术,那是众望所归啊,其实不然,越是地位高的人,往往越绕着这种手术走,为啥,风险太高嘛,你那么高的地位,经常有人死在你的手术台上,那你不身败名裂嘛?所以这个布莱洛克他愿意做这种手术,其实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爱做手术,尤其是在一些手艺人密集的行业里面,他为什么干这个事,你甭找别的解释,就这一个解释,他爱干这个事。
这个布莱洛克其实前半辈子挺坎坷的,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其实成绩不是很好,虽然第一份工作找到了霍普金斯大学医院,但是因为成绩不好,至少不是学霸吧,所以普通外科这种大科就没他什么事,他直接给分到了泌尿科。
但是他幸运的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个老板,就是泌尿科的主任特别喜欢他,觉得他是一个外科奇才,就把他推荐到了普通外科,但是呢,布莱洛克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和同事们处不来,大家后来工作了一段时间,就把他给轰走了,所以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低谷。
但是紧接着呢,他就又倒霉催的,得了当时世界上的一种绝症,叫肺结核,肺结核在我们今天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绝症了,但是在上个世界二三十年代,得了这种病,那活下来的几率是不高的,像林黛玉啊,茶花女啊,都是这么死的,没准儿作者心里想的,都是肺结核这种病,大文豪鲁迅先生也是得肺结核死的,所以这种病真的叫九死一生,这布莱洛克得的就是这玩意儿。
他在疗养的时候就天天在那儿想啊,如果放我一条生路,我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业,后来赶巧,这九死一生的一生的小概率事件,真的就落到他的头上了,没死,而且后来还康复了,所以他就玩命得用这条捡来的命去工作,创造了大量医学界的成就。
到了1941年的时候,霍普金斯大学医院果然就又把他请回来,当他原来想当一个普通医生都不成的普通外科,当外科的主任,那当然了,他的处境这个时候也很微妙,因为周边的朋友,同事,都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是原来被轰走的,所以这个时候他的地位并不能说很稳固,所以他要是冒险做BT分流这样的手术,尤其是第一例,而且在婴儿身上做,这个风险还是太高。
这个时候我们就得说,医生做创新和其它科学家那是不一样的,我们以前讲的什么伽利略,牛顿,爱迪生,他们就是做实验嘛,反复的来嘛,对吧,越刻苦,越做的实验多,成就没准就越大,但是医生没有这个机会啊,你能自豪的讲,我为了攻克这个医学难题,死在我手术台上有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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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峻
副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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